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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米蘭

多年來,我心中裝著對米蘭的嚮往,米蘭帶給我的,是逝去的駝鈴和遠古的夢幻。父親是老軍墾戰士,開了一輩子汽車,憑著革命信念和毅力以及一本新疆交通地圖,走遍了天山南北的沙漠、綠洲。那年秋天,父親與他們車隊往南疆運送物資,半個多月沒消息。媽和我們兄妹3人在家焦急地等待了20多天,父親才扛著一身油膩,帶著一包碩大的沙棗跨進家門。那時我只有9歲,還是和男孩子攢煙盒、摔“三角”、“鬥雞”的年齡。晚上,父親像往常一樣翻著那本已毛邊的地圖,給媽講他們車隊這次走過的地方。我嚼著父親帶回的綿甜的沙棗,湊到他們身邊問:為什麼這麼久才回來?

    父親放下地圖,俯身對我說:我們去了米蘭。“米蘭在哪兒?”我好奇地問。父親指著地圖上一個很小的黑圓圈說:米蘭在若羌的旁邊,那兒有好多沙棗,也有好多白楊。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挑揀著那些紅紅的沙棗,拿著地圖去找米蘭了。沙棗吃完了,米蘭卻沒有找到。從那兒以後,我特愛看地圖。地圖幫我考上了大學,地圖使我瞭解了絲綢之路,絲綢之路上每個地名都深印在我的腦中。

    記得1979年報紙上曾刊登一則消息,義大利米蘭市長致函若羌縣的米蘭,要與米蘭結為友好城市。我翻開地圖,才在若羌縣東邊找到了尋找多時的米蘭這個地名。於是,米蘭留在了我的夢幻中。我要去米蘭。1995年秋天,我和幾個朋友到巴州尉犁縣。那天是中秋節,朋友家在塔里木河下游的34團場,他盛情邀請我們到他家去看看。我們便欣然前往。

    沿著塔里木河向西,我們走在無邊的沙海中。那天天空晴朗,陽光熾熱,清澈的塔里木河,河邊白色的蘆葦花,堅毅地生長了千年的胡楊以及路邊賣瓜的農場小孩,給我們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象。160多公里的路,越野車走了7個多小時。路特別難走,沙丘不斷地淹沒著車輪,豎磚鋪就的路面,汽車象醉漢般顛得我們無法端座。

    34團團部叫鐵幹裏克。朋友家在大西海子水庫邊,他父母是連隊僅有5個年級16名學生的子校老師。晚上7點我們極其疲憊地趕到他家時,他父母驚訝地沒了言語,立馬給我們端上塔里木農場那誘人的西瓜、桃子、青棗、葡萄,在那座學校、家、果園組成的院子裏,在月光的陪伴下我們聊了很久很久。大西海子水庫在寧靜的月色中閃著銀光。

    據說,兵團屯墾戍邊時在尉犁縣開墾出萬頃良田,後來,看著世居沙漠的維吾爾人的艱辛生活,在王震將軍的倡議下,兵團將已開墾好的田地與塔里木河下游的維吾爾族群眾居住的地方調換,陸續在塔里木河下游建設了鐵幹裏克、庫茲勒克、米蘭等團場。

    朋友的父親說,從鐵幹裏克再向西南走1天,就可以到米蘭了。近在眼前的米蘭,尋找多時的米蘭,讓我沉醉的沙棗花香和挺拔的白楊……我卻無法貼近米蘭。1998年仲夏,我獨自驅車前往吐哈油田。312國道正在改建,汽車在塵土飛揚的便道上行駛,灼熱的火焰山,茫茫的戈壁灘,走過無數次的我竟迷失了方向。在連木沁,我拐進了穿越火焰山的一條流著潺潺溪水的山間小路。駛出火焰山,映入眼簾的是連綿的沙丘,沙丘旁生長的矮小的駱駝刺以及頭披過膝白紗的維吾爾婦女,頭上紮著10幾只小辮的維吾爾少女,戴著小花帽正在沙丘間牧羊的維吾爾巴朗……

    走完那條不知名的柏油路,兩旁稀疏的白楊不知不覺中消失殆盡。路的盡頭,出現了一片綠洲,一座村莊,綠洲和村莊被四周漫漫的黃沙包裹著。幾個光屁股小巴朗在村中一條清澈的不知從哪兒流下來的小河中戲水,我用自己掌握的僅有的幾句維吾爾語問巴朗這兒是什麼地方,巴朗閃著大眼睛用清脆的維吾爾語異口同聲地喊到:“迪坎兒,迪坎兒!”迪坎兒?驚訝中我驀然想起這就是通往羅布泊、通往米蘭的被探險家們稱為的“最後的村莊”。

    我拋下汽車,貿然敲開了園中爬滿葡萄藤的一戶維吾爾農民的家門。帶著驚奇眼光開門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他請我走進院門,滿懷疑慮地請我坐在葡萄藤下的土墩上,端上維吾爾人特有的噴香的茯茶和一個臉龐大的油?,用生硬的漢語問我什麼事。

    當他知道我迷路後,告訴我,這兒是僅有十幾戶人家的迪坎兒村,居住的全是以牧羊為生的維吾爾人。斜陽透過葡萄架的縫隙照在小院中,我環顧四周,黃土和鵝卵石砌就的房屋和院牆,紅柳和楊樹枝遮擋著四面的風沙。忽然間,在緊挨葡萄架的一張木床上,我看到一位臉上佈滿皺紋、飽經蒼桑的老婦人慈祥地坐在床上,並朝我微笑著。我急忙起身給老阿媽遞上一碗茶,老阿媽撩開披在肩上的黑白相間的艾德麗斯綢,顫顫地將茶碗送往嘴邊。

    中年男子告訴我,這是他的母親,已有115歲了。很久以前她就嫁到這個村子,生有四男三女。老阿媽張著乾癟的嘴告訴我,她已有56年沒離開這個村莊了。看著村裏許多人因為忍受不了來自沙漠的風沙而陸續離開了這個村莊,但她卻始終依戀著這個小小的、寧靜的村莊。

    老阿媽還告訴我,這個村莊是庫木塔格沙漠邊的村莊,從這兒再往南走很久很久,穿過數不盡的沙漠,就到了米蘭。她丈夫就是在30年代牽著駱駝從迪坎兒向南走入庫木塔格沙漠,走向羅布泊,去尋找米蘭的,但卻永遠地消失在了茫茫的沙漠中。

    落日的餘暉在迪坎兒村中的座座小屋上。我獨自在村旁的迪坎兒烽火臺上舉目四望:淹沒在沙海中的庫木塔格沙山,無邊無際的庫木塔格沙漠以及曾經的“大漠孤煙直”和“長河落日圓”,默默的迪坎爾烽火臺向人們靜靜地訴說著滄桑。

    哦,最後的老阿媽,最後的迪坎兒,最後的小村莊。遙遠的米蘭,神秘的米蘭,令我日夜神往的米蘭又一次和我無緣。

    在我的床邊,擺著多部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的西域探險書藉。2000多年悠久歷史的米蘭是世界上33座叫米蘭的城中最偉大的一座,讓無數的探險家和旅行家魂牽夢繞、朝思暮想。

    望著那組1906年斯坦因考察米蘭古城時,在一座土坯佛塔(內壁)上無意中發現的保存相當完好的東西合壁的有翼天使壁畫像,我被天使那莊重的微笑牽絆著幻想,望著“城廓巋然,人煙絕斷”的米蘭故城,我為凝重的古絲綢之路歷史震懾著。“ 中國政府如能使古老的絲綢之路重新復蘇,必將對人類有所貢獻,同時也為自己樹起一座豐碑 ”(斯文.赫定語)。

    遠古的駝鈴,沙漠的寧靜,西域的風土人情,多姿多彩的米蘭生活圖景一一沉入西天的地平線,而新的、燦爛輝煌的華夏景象每天都伴著初升的太陽,一幕幕展現在東方的天際。

    我想對父親說,我,找到了米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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